她用鑰匙打開門,對於眼前這個應該稱為「家」的地方感到生疏,她高中畢業離家,轉眼已經將近二十年。閤上門,將包包放在鞋櫃上,找到開關,開了燈,採光不佳的屋子,即使在大白天,仍然有些昏暗。她在客廳的沙發坐下,環顧屋裡,看到牆的角落還留著她小時候的塗鴉,那歪七扭八畫的是父母和她三人。
父親以開聯結車賺錢養家,雖然收入還算不錯,但工時長,幾乎每日南北奔波,有時還要半夜疊貨出車,工作如此辛苦,自然也就沒有多餘的時間與心力陪伴家人。母親在她國小二年級時因為癌症去世,在那之後,她每天回來看到的都是空蕩蕩的家,往往只有她獨自一人。
她明白父親賺錢養家的辛苦,卻也感覺不到父親的關愛,即使難得在家,不是在睡覺,就是在喝酒,兩人幾乎沒有互動,於是她漸漸地開始從同學與朋友間尋找溫暖。就讀國中後,她變得對眼前任何事物都不順眼,不想讀書,不想當乖學生,跟著小混混去飆車鬧事,威脅學生勒索零用錢,變成了不折不扣的小太妹。她越來越叛逆,與父親的距離也越來越遠。
那天她與父親因為細故爭吵,她一句「反正我沒爸也沒媽」激怒了父親,忍不住動手打了她一巴掌,那一巴掌將她打離了家,一離開就將近二十年不曾回來。為了生活,她去髮廊當學徒,後來頂下一間小店面,自己開業靠手藝維生。她離家後,父女兩人幾乎沒有聯絡,偶爾透過表妹來找她燙頭髮時才聽到些許關於父親的狀況。
沒想到她再次看到父親時,是他躺在醫院的病床上,已是癌症末期,眼前的父親消瘦孱弱,與她印象中彪悍健壯的模樣判若兩人。她輕輕握著父親的手,那手掌比想像中還要粗糙,她發覺自己心中早已沒有恨、沒有怨,她不懂自己為何不能重修舊好,或許只是自己那多餘的自尊心,始終拉不下臉先伸出和解的手。可是,一旦過去了,就永遠回不去了。
父親走了之後,她回家想將父親的物品整理好。她打開自己以前的房間,裡面的擺設幾乎與當年她離開時一樣,只是多了一些雜物。她在房間走一圈,牆上還貼著當時她喜歡的明星海報,書桌上的相框裡有她們全家福的合照,照片裡的母親端坐在椅子抱著兩三歲的她溫柔地笑著,父親站在旁邊心滿意足的露齒大笑。她納悶自己為何沒有將合照帶走,也許是因為對父親賭氣吧?
她打開書桌抽屜,裡頭還留著許多她當時的用品,接著打開衣櫃看,掛著幾件她沒帶走的衣服,還堆了好幾個包裝好的禮物,這並不是她的東西,她發現禮物旁有一疊裝在信封裡的卡片,信封上寫著她的名字。
父親從她有記憶以來,每到她生日都會送禮物,如果父親因為工作兩人遇不上,他會將禮物放在書桌上。沒想到,在她離家的這些日子,父親每年到了她的生日還是會替她買禮物,或許還在期待某天她回家能收到這些生日禮物。她看著卡片中父親寫的幾句生日祝福,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,久久不能自己。
有些人想要證明自己,然後拼了命的橫衝直撞,有些人擔心受傷害,將自己偽裝成難以接近的刺蝟,而這樣的人往往是渴望愛、渴望關懷、渴望與他人的連結,只是他被失望掩埋了渴望,或是害怕承認自己的渴望而已。
願我們都能成為對愛坦誠、勇敢認錯的人。